纯爱战士

阿拉贡右位的清水slash。只有清水是因为LOF只能发清水,AO3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希望二梅亲情向/LA背景】塞尔基

塞尔基(Selkie),北方海域传说中能够变成人形的海豹。在某些版本里,塞尔基只能每七年呈现一次人类形态,因为它们是容纳被定罪灵魂的身体。

又或者,是堕落的精灵。

*

是林谷獭世界观下的海獭小希望遇到海豹二梅的故事,LA已经结婚生子,但是在这个故事里面只作为背景提及。



“我不是塞尔基!不是塞尔基的儿子!”

男孩踢打着,在两个几乎比他高一倍的卫兵铁钳般手臂的抓握下奋力挣扎,他短短的头发乱得像刺猬,身上的破旧的皮毛在刚才的撕打中滚满了泥浆,带着淤青伤痕的脸颊通红,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即使在重新统一了阿尔诺的国王和刚刚被他揍哭的小王子面前这个男孩也毫不畏怯,直到最后被两个卫兵压倒在冰面上,兀自挣扎,愤怒地仰起头来望着这些突然到来的,陌生又奇怪的贵人们。

埃尔梅杜伊还在抽泣,但他似乎是觉得丢脸了,打了两个嗝,勉勉强强地把哭声吞进肚子里去,他从阿拉贡怀里转过脸来,带着一点困惑看着被压在地上的那个孩子。

绵延上百里格的狭长佛洛赫尔冰海湾上,散居着大大小小数百个洛斯索斯人的村落,这些身披海豹与白熊毛皮,在严酷的冰天雪地中从远古第一纪元顽强地生存至今的雪人民族,直到十年前才全部承认了人皇埃莱萨的统治,被纳入北方阿尔诺王国的疆域之中,而阿拉贡和莱戈拉斯也正是在那一年得到了他们最小的孩子,埃尔梅杜伊。

或许是这几年心情和脾气都变好了的缘故,埃尔梅杜伊一出生,瑟兰迪尔就提出要将孙子带去密林抚养,给自己空巢老精的孤寂生活(自称,但埃尔隆德对此有话要说)增加一点乐趣。阿拉贡和莱戈拉斯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并没有太多理由来反驳瑟兰迪尔的要求。埃尔梅杜伊今年十岁,虽然是人类的王子,整个童年却都在精灵王国中度过,难得瑟兰迪尔来了兴致与另一个精灵单独出游,将孩子送回刚铎,又赶上国王早已安排好的北方巡视——阿拉贡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增进感情。但谁能想到这孩子一个眼错不见,就偷溜出队伍去和平民打架了呢?

还被打哭了。

出了自己治下的渔民和王子打架这种事,陪伴国王一行人巡视领地的佛洛赫尔领主急得要死。“陛下,请您宽恕他吧。他只是个被寡妇养大的、愚昧无知的野孩子。”同样穿着厚厚毛皮,裹得像头白熊似的大个子壮胖男人擦着额头上的热汗说道,他一边低头弯腰向国王、王后和王子请罪,一边又忙不迭地赶过去踢了那个胆大包天的男孩两脚。“好小子!”他厉声喝骂着,“竟然敢冲撞国王的队伍,你是想和你的母亲还有那个外乡人,一起被赶出村子去冻死吗?!”

男孩不再挣扎了,他怒视着面前的老爷们,脸被压在雪地里,哼哧哼哧地吐出白气。

“好了。”埃莱萨王喝止了他。“在阿尔诺的律法里没有哪一条要把人扔出去冻死。”他揉了揉怀里儿子的头,蹲下来,让长长披风拖到地上。国王平视着他最小儿子的脸——男孩红扑扑的眼睛刚刚哭过,额头上还凸显着一块摔倒在冰面上留下的紫红冻伤。“埃尔梅杜伊,告诉我,打架是怎么一回事?”阿拉贡柔声问。

“他……”男孩朝那个还被压在地上的孩子一指,又委屈得想要哭起来了。“我看见村子里面的孩子欺负他,说他是海豹的孩子,要把他赶出村落……我、我想要帮忙……”

“那为什么他还打了你?”莱戈拉斯也在他儿子的另一边蹲下来,捏起拳头活动着指关节,好奇地问道。

“我安慰他说……”一边是父王,一边是Ada,面对着国王夫夫探询的目光,感觉压力很大的小王子瘪瘪嘴,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我安慰他说没关系,能够变成海豹不是很好吗,你看,我也、我也能够变成企鹅……哇!……”想到自己变成企鹅还在冰面上被人追打,被扔冰块,摔得好痛,变回来的时候差点找不到衣服穿的种种委屈,十岁的小男孩终于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身边的佛洛赫尔领主与皇室亲卫们都显得更加紧张而杀气腾腾了,埃莱萨王揉着儿子头发的手凝固在半空中,他横视了莱戈拉斯一眼,无话可说。

“你的儿子和你一样不懂得人情世故。”埃莱萨王站起来,一边摆手示意卫兵们放开那个肮脏又愤怒的小兽一样的孩子,一边换了辛达语对莱戈拉斯低声说。他的精灵王后瞪了他一眼。

“因为他是由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养大的,你满意了吗,埃斯泰尔。”

精灵同样用辛达语低声回答,然后不耐烦地重重拍了拍哭泣的小儿子的肩膀。“不许再哭了!”他没好气地呵斥道,“身为王子竟然会被一个渔民的儿子追着打,真是丢脸!就算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从小打架可就没输过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个终于被卫兵们放开的男孩左右看看,偷偷拱起背站了起来,趁着贵人们没有来注意他,朝后退了几步,就想要转身溜走——但精灵的动作太过敏捷,他一伸手,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孩子身后,在男孩的惊叫声中提起他的衣领,冷酷无情地先后抓起他两只手来都掰开手指看了看,才满意地放开。

“确实不是塞尔基。”莱戈拉斯说,那个男孩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这个会瞬移的贵族老爷,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塞尔基和人类生下的孩子指间会有蹼。”精灵叹了口气,仿佛还有点失望。“我还没见过塞尔基呢。”

塞尔基,在北方的海岸线上,流传着这一类身披海豹皮的人形生物的传说。如果幸运的渔民在海滩上捡走了一个塞尔基少女脱下的海豹皮,那么无法回到海里的少女就只好嫁给他做妻子。男性的塞尔基是危险的,他们都生得英俊高大,用俊美的外表诱惑那些等待着渔民丈夫出海归来的忧郁主妇,让她们生下手指和脚趾间长着蹼的孩子。冰雪消融的时候,塞尔基男子顺着春潮离去,他们承诺会在七年之后归来,但从此一去不返。

埃尔梅杜伊敏感地注意到他父亲的脸色似乎变得有点忧郁了,安慰着他的温暖的手停滞了一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那是怎么一回事?”埃莱萨王问他身边的佛洛赫尔领主。

幸而这位领主体察民情,对他治下数十个村庄的奇闻异事都还算清楚。“这个男孩的父亲去年出海遭遇了风暴,没有回来。他的母亲今年夏天在海岸上捡到了一个男人,就嫁给了那个外乡人,和他一起过日子。村子里面有传言说,那个男人高大英俊,又不知道来历,一定是海豹变成的塞尔基,因此对他们一家十分敌视。”

寡妇孤儿和异乡人,即使以莱戈拉斯对人类的了解,也大致能想到村民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编造了塞尔基的传言。但阿拉贡却不一样。

精灵看向国王,发现他银色眼睛里亮起了奇异的光芒,身体前倾,仿佛是有些紧张地望着佛洛赫尔领主。“你见过那个外乡人吗?他有多高,头发是不是黑色的,长什么样?”眼见对方被国王一连串的追问吓得一脸茫然,阿拉贡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转身蹲下来,抓住那个缩在地上的男孩的手,放轻了声音。“你能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时至今日埃莱萨王的微笑依然是无往而不胜的必杀利器,莱戈拉斯搂着他们看呆了的小儿子,一起看着阿拉贡安抚那个渔民男孩,精灵耸了耸肩。“从一百多年前我认识他开始就是这样啦。”他对儿子说,埃尔梅杜伊不明所以地听着,眼看他的父王几句话就将那个凶巴巴追打他的坏孩子哄得放松下来,又抬头看了看他的Ada,小脸上满是迷茫。

“要学我,不要学他。”精灵再次用力拍了拍幼子的肩,埃尔梅杜伊瘪瘪嘴,眼睛又红了。

这短短的一会,阿拉贡就已经牵着那渔民男孩的手站了起来。“黑发,很高大,会唱歌,从海里来的异乡人。”他走到莱戈拉斯身侧,低声用辛达语与他交谈。“莱戈拉斯,我得……我得去看看。”

即使是国王的突发奇想,所有人也必须从命,男孩的家并不远,小屋坐落在一座与村子稍微有些距离的荒凉海岬上,他们将马留在了村子里,步行走过去。据那孩子说,这间房子是今年夏天异乡人为他和他的母亲新建的。

“他说他的母亲并没有嫁给那个异乡人,他也不是塞尔基的孩子,异乡人只是在帮助他们。”阿拉贡一边走,一边对莱戈拉斯说,国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忐忑,长吁短叹个不停。“那孩子似乎很相信异乡人真的是塞尔基,因为他会唱有魔法的歌,能够在夜间召唤来发光的鱼群。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的母亲不要爱上塞尔基,是很害怕母亲被非人类的生物带走吧。”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坐在山崖上,他的斗篷衣衫褴褛,怀抱着古老的竖琴,深黑长发流泻下来,在狂风中飞舞,像是湮没在乌云里的阴影。莱戈拉斯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他会唱歌,来自远古精灵的歌谣,即使那是莱戈拉斯听不懂的语言。他的面前是辽阔的海洋,直到极遥远的地方变成黑色,贝烈盖尔,隔离之海,即使是流动的柔软的水也无法汇聚到一起,大海分开两岸,在精灵永恒的生命之中,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精灵在唱歌,而大海无动于衷。发光的鱼群从海底浮起来,游向那歌声,它们游动的尾鳍向大海深处送出波纹。众水之主乌欧牟沉睡在外环海底,一颗精灵宝钻在他胸口闪耀,他巨大的身形直抵阿尔达的边界,与虚空为伴,于梦境之中,他倾听着精灵悲伤、迷失的歌声。

只是倾听。

“黑发、高大、会唱有魔法的歌,还能让你如此关注的,就是那个费诺里安吧。”莱戈拉斯说。阿拉贡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们木精灵不喜欢费诺里安,但也不必如此心直口快。”国王苦笑了一下。“还好我Ada和你Ada此刻不知道旅行到了中洲的哪个角落,要不然,单是知道这个消息,就足够让他们再吵一架了。”

“如果见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呢?”莱戈拉斯好奇地问,虽然从小也听瑟兰迪尔讲够了辛达的国仇家恨,但那毕竟是远在他出生的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对于弑亲者的罪行,年轻的精灵并没有什么实感。

阿拉贡沉默了一会。

埃尔梅杜伊走在他们两个中间,听父亲们用熟悉的辛达语讨论着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仰着小脑袋左顾右盼,偶然和阿拉贡的目光对上,忍不住好奇心,叫了起来。“祖父给我讲过费诺里安的故事,他们都是大坏蛋!”

阿拉贡无奈地笑了笑。“答应我,不要告诉你祖父今天发生的事情,哪一个祖父都不行。”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又绕过了一道弯,远处,一间矗立在被冰冷海浪拍打着的岩壁之上,顶部和墙壁都覆盖着厚厚毛皮的温暖雪屋出现了。

国王远远地望着那间小屋,无意识地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为众水之主所爱者图奥,被乌欧牟赐予了变形成水生动物的能力,他的子孙后代,直到我和我们的孩子,成年之后都能够自由在人形和水生动物的形态间切换。”

“但对于某些,被判定有罪的灵魂,怜悯的乌欧牟,关爱精灵的乌欧牟,倾听迷失者声音的乌欧牟,因为怜悯而赐予了他们诅咒。”

“怜悯的,保护性的诅咒。”

凛冽的海风吹乱了国王的黑发,让他威严的仪态,在某一瞬间看上去又像个游侠了。他将目光从那间小木屋上移开,投向了深灰色的,波涛起伏的冰冷大海。

隔绝尘世之地与维林诺的,荒芜的海洋。

“莱戈拉斯,我在年轻的时候遇见过塞尔基。”

“塞尔基每隔七年才能变成人形一次,因为它们是容纳被定罪灵魂的身体。那是十五个七年之前的事了。”


十五个七年之前,阿拉贡年满二十岁,刚刚离开林谷。旺盛的好奇心与激昂的使命感,驱使着年轻的游侠在曾经属于阿尔诺王国的大地上沉迷地漫游,短短一年,他的脚步踏遍北方的荒野,从田园牧歌风景如画的夏尔,到至今依然笼罩在严寒与魔苟斯阴影下的冰海湾。

年轻人独自出门在外,得到属于他的第一次教训是早晚的事。阿拉贡的第一次挫折就栽在洛斯索斯人手上——不知道是因为他对着冰海诗兴大发,追想阿塞丹的末代国王阿维杜伊,用一首即兴的十四行诗暴露了杜内丹人的身份;还是因为初出林谷的青少年,尚且不懂得自己的魅力是多么危险的武器,不经意间把整个渔村的少女和妇人都迷得晕头转向,被激怒的男人们一口咬定是冰海里爬上来诱惑女人的塞尔基。

总之,在雪屋里借宿到半夜,游侠腹痛如绞,跌跌撞撞奔出低矮雪屋,发现自己被下了当地人用来让塞尔基现出原形的药。

当然,阿拉贡的原形并不是海豹。

他在黑暗的雪地里变成了一只海獭,寒冷、孤独、又无助。

他还记得翻身回去雪屋里摸出自己的匕首,和巴拉希尔之戒等等要紧的东西。海獭厚实保暖的毛皮虽然不惧严寒,但在陆地上,尤其是在松软的雪地上行走实在艰难。海獭的前足短小,后足为了潜泳已经变成宽宽扁扁的蹼,四足着地撅起了屁股,难以发力,若是如同人类一样双足直立行走,又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再说瑞文戴尔的山谷里面有的是他的海水小泳池、小滑梯和漂浮玩具,变成了巨型水獭的哥哥们只会在河流里追逐打闹,逗引着他从瀑布顶上尖叫着滑下,养父从一旁的淡水泳池里探出头来,吹起水獭的小胡子,怒气冲冲地喝止——哪里又有谁教过他,变成海獭之后该如何在陆地上走路呢?

蓬松的积雪反射着浮云遮掩下暗淡的月光,海獭将匕首叼在嘴里,细软用羊皮地图包裹成一小团捆扎起来——还好阿拉贡毕竟是人,即使变成了海獭小爪子也呈现出与动物截然不同的灵巧——装进肚子上的小口袋里。一只黑黢黢、圆滚滚的筒状物体,就在雪地上摇摇摆摆地行走起来,逃出了洛斯索斯人的村落。

只是没走多远,它就向前一扑,用肚皮在雪地上展开了心灰意懒的滑行。

虽然滑雪更加省力,但这逃跑的痕迹也太明显了!海獭在雪地里滑动了一段路,回头就看见留下的那道长长壕沟,毫不留情地宣告着有小动物从这里跑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就连远处他刚刚逃离的村庄,也在灰暗的微光之中透出了雪屋与晾鱼架的轮廓,形状很有几分狰狞。这样下去不行的!海獭着急地摆动着肚皮。要么赶快变回人,要么就得在天亮之前跳进海里去!

意气风发的年轻游侠,怎么会想到一转眼自己就面临了与海豹少女相似的窘境?但事到如今,海獭也无暇思考和悲叹了。它叼着匕首,奋力地摇摆着身体向前滑,眼看冰封的海岸近在咫尺,胜利已然在望,海獭却突然被一只手从后颈拎起。


“拎起来?”

等待着那个精灵回到家的时间里,他们坐在火塘旁边。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故事的莱戈拉斯,到此第一次打断了阿拉贡的讲述。他用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国王这些年来越发变得圆润和柔软的身体。“你可不是一个小家伙啊,埃斯泰尔。虽然你把自己讲得好像一只小猫咪一样可爱……”

但成年的雄性海獭体长接近五尺,国王这样的努门诺尔·变人种,比正常的海獭还要更大只一些。莱戈拉斯用自己双臂无数次测量过的手感来估计,阿拉贡变成海獭之后体重超过八十磅,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类少女的重量,加上抱在怀里毛乎乎的,十分的舒服——但要用一只手就从背后拎起来,即使是精灵也殊为不易。

阿拉贡点了点头。“并且,我当时完全没有听见踏雪接近的脚步声。”


踏雪无痕又有远超常人的力量,拎着自己的那位高大男性,只能是一个精灵。海獭艰难地扭动圆圆短短的脖颈回头去看,冷落晨光从男子背后的雪原上升起,他的面容在逆光当中颇为模糊。

但那声音是会让埃斯泰尔怀念的,Ada只有在童年的夜晚为他唱摇篮曲和讲述古代的故事时,才会偶然间展露出那种口音的,奇怪的昆雅古语。

“是埃尔洛斯的孩子啊。”

精灵发出一声叹息,从海獭嘴里取下了匕首,又自然而然地伸手到它的肚皮小口袋里去——他的手并不似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有一点温暖。

海獭还在震惊当中,就被对方理所当然地掏走了怀中的宝物。

“巴拉希尔之戒,这是中洲北方的地图……金币和银币,这种时候还没有忘记带上引火之物……是伊姆拉缀斯制作的火镰啊。”精灵的语气里似乎是带着一丝赞许,他低下头来,注视着小海獭,海风吹开长发,阿拉贡看见了他有一双温柔的黑眼睛。“我见过埃尔洛斯最后的继承人,他在十四年前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是你长大了吗?”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说话让人糊里糊涂的,却又优雅、忧郁,抑扬顿挫,像是在念诗。他和洛斯索斯人一样穿着毛皮缝制的衣服,依然能看得出来身形高瘦有如消融的冰柱,被狂风吹乱的黑发和裹在额前的毛皮之间,精灵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尖尖的耳朵。小海獭挥动着短短的手臂,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如此明显的特征,就像海獭在雪地里留下的滑动痕迹一样醒目,阿拉贡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精灵是谁了。

“嘤!嘤!”

他张口想要叫出那个名字,海獭的声带振动着,却只发出了一连串的嘤鸣。阿拉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一把捂住了脸,后足的双蹼往地下一滑,把头埋进雪里面。精灵愉快地笑了起来,小海獭终于发现那笑声不是从自己耳中,而是从脑海中传来的。

“您是玛格洛尔大人吗?”

埋头在冰雪中用思维对话也掩盖不了脸上的热度,阿拉贡尴尬地、闷闷地问。“您是我养父的养父……我应该叫您一声Haru吗?”

“玛格洛尔就可以了。”精灵在思绪中回答道。阿拉贡没有看见他的脸,但他凭借直觉认为——那个精灵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温柔地微笑着的。

就像小时候用带着奇怪口音的昆雅语讲睡前故事的Ada一样。现在想起来,埃尔隆德讲述那些故事的方式,停顿的地方和拉长语调的节拍,甚至是歌词当中谬误的、难以理解的地方……

也许都是在复述某个精灵给他讲过的故事。


“等等,玛格洛尔到底长什么样?”莱戈拉斯好奇地问道。

“他……”火塘里涂满动物脂肪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阿拉贡先是伸出双手烤着火,然后把靴子也脱掉了。他凝视着跳得高高的火苗,沉思了一会。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么有人味的精灵。”


玛格洛尔是一个从维林诺返回中洲的叛逆诺多精灵,也是一个见过双圣树光芒的高等精灵,在他苍白脸颊和与发色相同的黑眸上,永远笼罩着一层晶莹、冰凉的微光。

和格洛芬德尔光芒四射的开朗微笑截然不同,玛格洛尔的光芒是冷淡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北方冰海上住了太久的缘故,有时候阿拉贡觉得他像一轮快要落到了海平面下去,在冰山背后将冰层照得晶莹透亮的太阳,有时候,又觉得他像夜晚从深海里浮上来的亮灯的鱼,在深深深深水底下,照耀着一小片没有空气、没有声音,触手可及只有寒冷与孤寂的地方。

但这光芒、寒冷和孤独,却意外地并没有为玛格洛尔增添怎样的异质感。恰恰相反,有很多次偶然间一抬头看见玛格洛尔,阿拉贡都会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尖尖耳朵与笼罩在周身的面纱一样的朦胧微光,将他误以为是杜内丹族中的一个凡人——但若是真要详细描述他是一个老人还是青年,是勇猛战士还是避世的吟游诗人,年轻的游侠又说不出来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精灵,被时光在他身上勒下了如此深刻的印痕。

第一次见到埃尔隆德的人,会觉得他面上显不出岁月的痕迹,既不苍老亦不年轻。但阿拉贡觉得玛格洛尔明显是苍老的,如同凡人一样,他的面容因岁月而受苦,被风雪和海雾侵蚀,被磨损,被摧残。凡人的生命就像是海滩上的一块小石头,海浪无情地冲刷消磨着,一转眼就从石头变成砂砾,砂砾化为微尘。玛格洛尔呢?他也许是海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崖壁,海水与风击打他,盐粒与苔藓侵蚀他,在他身上留下千疮百孔,却始终不能化为灰烟——还磨损得不够,还侵蚀得不够。时间太慢了,精灵的生命太漫长了,阿拉贡出生的六千年前,他已经站在这海边,或许在人类死去的六千年后,精灵沉默的伫立依然如此。

时光摧残的痕迹让他变得和那些脆弱易逝的种族如此相似了。他穿着海兽的皮毛,与雪国的人类一样建筑半地下的木屋,狭小的庇护所里面散发着兽肉和脂肪热烘烘的臭气,以及金属冰冷的铁腥味道,还没有真正习惯荒野的游侠有一天睡到半夜甚至被熏醒,忍耐不住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却看见那个精灵坐在浮冰上面演奏一把破破烂烂的竖琴,周围趴满了一圈庞然大物,月下黑黢黢拖长的影子——竟然是海豹在倾听。

贝烈瑞安德数一数二的歌手,小埃斯泰尔童年故事里最重要的角色和他的憧憬(小时候他更喜欢迈兹洛斯,十几岁后觉得还是玛格洛尔好一些),在历史和神话传说中都留下了姓名的精灵,现在穿着毛皮用雪水煮着冰冻的海豹肉,像野兽和蛮人一样度日,独自住在偏远小屋里燃烧着一个铁匠炉,依靠给附近的村子修补渔具和铁锅为生。被人类当面客气,背后污蔑成疯子和海豹妖怪塞尔基也就算了,那双能够演奏出令多瑞亚斯的戴隆和金嗓廷方都称羡不已的乐曲的手,如今正在北方世界尽头的月夜冰海上,给一群繁殖期的海豹弹琴!

阿拉贡觉得很荒谬,很可笑,却又忍不住想哭。他默默地回到雪屋里面,第二天,趁玛格洛尔上门去取需要修补的铁器,游侠找出自己的金币,去了附近的村落。

“你的竖琴我给你修好了。”

玛格洛尔回到家的时候,迎接他的杜内丹人青年,像是献宝一样举起他焕然一新的竖琴。洛斯索斯人不养羊,替换琴弦的羊肠是从很远的地方贩运来的,游侠为此付出了他的过半身家。玛格洛尔停顿下脚步,憔悴寒冷的面容上浮现出岁月刻痕也掩饰不了的轻微惊讶。人类的青年就像是一个天真孩童那样满怀期盼,又像是面对着真正的大人物一样郑重其事,他用那层复杂的家庭关系来称呼他。

“我想听你唱歌,Haru。”年轻人说,他有一双专注而明亮的银灰色的眼睛,比埃尔洛斯风暴般的灰色眼眸浅淡了一点,但那从云层背后透出的强烈的光芒,几乎和玛格洛尔的养子们一模一样。“不要再给海豹弹琴了,唱给我听吧。我想听你在阿蒙埃瑞布唱给Ada听的那些歌,他也把它们传授给了我。”

阿蒙埃瑞布的翠绿山间。不,他们带着双胞胎躲藏在那里时,贝烈瑞安德的群山已经全部被战火烧得焦黑,到了冬天,魔苟斯又让永远不会融化的残酷白雪降落下来,将它覆盖。唱歌不能填饱小精灵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但埃尔隆德会对着他露出微笑。青年——当他的养父和他的祖先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玛格洛尔眼中他们还是纯粹的男孩——他张开口,放声歌唱起来。

玛格洛尔静静地聆听了一会。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六千年后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听到带着费诺里安口音的歌声。”

当阿拉贡快要唱完的时候,精灵感慨地评论道——仍然是在思绪的对话里。

“但是,孩子,我不能够唱歌给你听。”

歌声嘎然而止,阿拉贡失望又迷惑地看着精灵,玛格洛尔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我可以用思维向你展示歌词、乐曲和我演唱它们的回忆,但我无法让你真正听到歌声。”

阿拉贡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玛格洛尔都是通过思维在与他对话。

“因为离开可以交流的族群太久,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声音。”


“那你安慰他了吗,用海獭的方式?”莱戈拉斯一边问,一边伸手把不远处双手托腮、听得发呆的埃尔梅杜伊拖过来,将小儿子抱在怀里揉了揉。这实在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从小听酒后的瑟兰迪尔念叨着“辛达好”、“诺多坏”长大,让他此刻的心情也颇为复杂。“狡猾的埃斯泰尔,你是不是立即就发挥你变形者的天赋,原地变成海獭,扑上去抱住大腿,用那双让精灵无法拒绝的圆滚滚可爱眼睛,湿漉漉地试图安慰他?”

阿拉贡说:“我确实这样做了。”


一只可爱的小海獭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谁能拒绝这样一只天然的、毛绒绒的小东西,嘤嘤地仰望着你,用仿佛能理解你所有悲伤与痛苦的眼神,无辜地、无声地安慰着你呢?

玛格洛尔看着他养子的人类养子,中土的希望,捂脸、挥手、扭动屁股,在地上滚来滚去,用上了海獭的形体,和他能想象到的所有没羞没臊的可爱模样。他呜呜嘤嘤地试图安慰玛格洛尔,又像是在恳求。“给我唱一支歌吧。”海獭用心灵的对话说。“不管用什么样的声音——就唱一支也好。难道我不是可以和你交流的族群吗?”

只是撒娇,但玛格洛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你确实是。”过了一会,他低下头来,望着依旧斜倚在雪地上扭来扭去的小海獭,认真地说道。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锈死了的风箱里推拉着掉下来的铁屑,含着血腥的味道,含着将粗盐与石子与砂砾、烧得通红的火炭、支离破碎的冰碴和尖利铁片,大把大把塞进咽喉里,再用力推下去的味道。

那是用精灵的呼吸,精灵跳动着的血和肉发出来的,玛格洛尔真实的声音。

玛格洛尔试图唱歌。

他听到嘶哑的歌声断断续续,几乎只能勉强称之为吼叫,像锯子一样摩擦着冰原。半躺在冰海岸边的小海獭感觉到了身体下方地面传来的振动,层层叠叠的冰山下黑色大海波涛涌起,海浪在奔赴,有什么东西被玛格洛尔的声音吸引而来。撼天动地的狂风席卷了厚重的乌云,天色迅速地暗下来,变得昏黑一片。然而在远方,海面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很快就连成一条闪光的线,从水底下朝他们涌来。

那是阿拉贡只在伊姆拉缀斯的书本上看到过的生物。这些会发光的深海鱼,就像是幽冥海底巡游的小灯,但有时候会没来由地、千百成群浮现在林顿的海港,又或是当西尔凡精灵还居住于彼处时,飘荡在多阿姆洛斯的海岸边。海洋精灵的传说里,它们是乌欧牟的信使,前往海岸呼唤迷途的精灵。另有一种更诗意的说法是,它们本身就是海洋之主伸出的触角。沿着流动的埃凯亚海环游整个阿尔达,拍动小小的尾鳍,振起汹涌的波涛,通过水的声音,将来自天空与风的消息送进无形神祇的深渊。

海獭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倾听的鱼群。

如果有伊姆拉缀斯的艺术家在场,或许会用宗教画一样的风格来描绘这一幕吧。荒芜大海,晦暗天空,纯白如洗的孤寂雪原,冰与海、黑与白的交界之处,高大精灵与身高只到他腰间的摇摇摆摆的小海獭,一起站立在海岸上,眺望着远方。

波涛厉声呼号,沉重的海浪拍打着冰层,然而精灵粗糙的歌声穿透了这自然的伟力,在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回荡。长长的白色海岬环抱着冰封海湾,更往西去,广阔的洋面是贝烈瑞安德的孑遗,山峦沉眠在波浪下,只留下迈兹洛斯曾经孤独驻守的希姆凛的山巅。贝烈瑞安德之外是辽阔到更加难以想象的大海,隔离之海,拒绝之海,人类和流亡者再也无法穿过的海洋。玛格洛尔在此转身向东,永不归还,然而他的歌声——阿拉贡毫不怀疑——其中蕴含的力量,能够穿过世界的障壁与维拉设下的迷雾,直抵遥远尽头的维林诺,被他抛在身后的故乡。

在大海的另一端,此刻也一定有一位母亲,忽然从劳作的织机旁,或是沉思的花园中抬起头来,捕捉到了那风中带来的,偶然一丝旧日时光。

“你哭了。”一曲唱完,玛格洛尔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沫,低头看向海獭溢满了泪水的小圆眼睛。“有这么难听吗?我已经很久没唱了。”他微笑着用心音说。

不。阿拉贡摇晃着,用力左右扭转着海獭短短的脖颈,然后又突然转过去抱住——用两只短短的前爪,紧紧搂住了精灵的腰。就像莱戈拉斯所嘲笑的那样,用小海獭在整个童年和少年期都最擅长的,令伊姆拉缀斯、洛斯罗瑞恩和默克伍德除了瑟兰迪尔之外的所有精灵都无法拒绝的可爱,满含着泪水,将圆墩墩毛绒绒的温暖,贴在精灵又冷又瘦的身体上。

玛格洛尔伸出手去,安慰地揉了揉小海獭的头。


“然后呢?”莱戈拉斯追问道。“你们的这段邂逅是怎样结束的?”

这是什么贤良淑德的王后啊。阿拉贡白了小精灵一眼。对国王年轻时的浪漫和暧昧过往不但不介意,还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会教坏小孩子的!”阿拉贡不满地招呼埃尔梅杜伊坐到自己怀里来,但一向对埃莱萨王甚为孺慕崇拜的男孩,这次却罕见地没有亲近他的父王,他咬着自己的拇指,轻轻地摇头,望着阿拉贡的小小灰色眼眸里满怀疑惑。

目光相对时阿拉贡显然已经看见了男孩的疑惑,但他并没有追问,而是转开了头,接着将故事讲下去:“我在佛洛赫尔的海岸旁住了一个冬天,跟随玛格洛尔学习在冶炼和雪原中狩猎的技巧,询问和求证那些第一纪元的历史知识,听他讲述六千年来游历中洲所见到的种种奇闻异事。”

“等到冰雪消融,春潮涌动的时候,塞尔基也就要回到海洋里去了。”


夜晚的步伐向春天走去,从夏尔与林谷北上的温暖的风,吹散了冰原上的阴云,每天夜里,浮冰破裂、彼此挤压时传来的轰隆隆声响,都比前一天更加频繁。

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阿拉贡半夜醒来,看见雪屋里一个进进出出的身影,是玛格洛尔,他借着明亮起来的月光,正在清点和收拾屋子里的什物。听到阿拉贡起床的动静,精灵也十分坦然,就向青年介绍了起来。

“这边是修补好的鱼叉和铁器,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送来修的,有账单,你可以给他们送去,收一点路费回来。”

“这些是我闲着没事打造的刀剑,做工普普通通,卖到人类聚居地的铁匠铺去吧,埃利阿多的城镇里,应该还有不少识得精灵工艺的人。”

“这几样小玩意精细一点,银酒壶、银打火机,还有雕刻成八芒星的白水晶提灯……你拿回伊姆拉缀斯去吧,不过要小心埃尔隆德看见了可能会哭哦。没办法,他从小就是个严肃又忧郁的孩子。”玛格洛尔似乎是想讲个笑话,但失败了,人类青年望着他的惊讶眼睛已经越瞪越大。“啊,还有这把竖琴,原本是旅行商队卖不出去,被我收来的添头,既然你把它也修补好了,就留作纪念吧,不要再送给别人了……”

哐地一声,阿拉贡没有接住精灵递过来的竖琴,放任它在冰面上弹跳了几下,再一次摔变了形。“您……您在说什么啊。”他凝视玛格洛尔,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瞳孔却还在极度的焦虑中闪烁着一丝希望。“您是要出远门吗,怎么好像就……”再不回来了一样。

玛格洛尔对他笑了笑,变回人形的杜内丹青年在人类当中已经可以算得高大了,但凭借着诺多精灵的身高差,玛格洛尔依然能轻松揉到他的黑发。

“我没有给你讲过塞尔基的故事吗?”他说,“塞尔基在夏天变成人形来到海岸上,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就会变回海豹,随着潮水离开。”

“是的,我会离开很久。”

到这个时候,精灵终于在思绪中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乌欧牟的判决,塞尔基每隔七年才能变回原来的形体,回到陆地上一次。”

“在这具身体当中,容纳的是被定罪的灵魂。”


“为什么啊!”

充满穿透力的是小男孩的童音,埃尔梅杜伊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在莱戈拉斯怀里抬起头来,大声地质问道。“玛格洛尔,那个精灵难道不是一个坏精灵吗?他和他的兄弟们杀了那么多精灵!为什么在您的故事里,把他讲得那么悲情,又温柔,又睿智,又,又……”

十岁男孩的词汇量一下有点不够用了,他的小脸被火塘里的光映照得红红的,憋着气,求助地回头望向另一位父亲。

“又勇敢坚毅。”莱戈拉斯补充道,男孩用力地点着头。“即使只是在冰海岸上像个人类一样,普普通通地活着,但仅仅是在大海以东的海岸上活下去这件事情本身,就好像在反抗命运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啊!”

二十岁的人类青年吼叫起来,双手紧握成拳,用一种几乎是被背叛的愤怒的眼光,质疑地瞪视着面前的精灵。“即使舍弃了精灵宝钻,依然坚守自己发下的恶誓,拒绝接受维拉的审判,又或是跪下来乞求宽恕。难道不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至今依然滞留中洲的吗?!为此与自己的族群断绝,连用来交流和歌唱的声音也要舍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认同和接受乌欧牟的判罚,承认自己是一个被定罪的灵魂?”

“因为我毕竟还是软弱啊。”玛格洛尔又笑了,他低着头,回答得很快,仿佛对这样的质问早有预感。“因为我或许真是我们所有兄弟之中最软弱的一个,不像他们心如铁石,宁愿在连时间与黑暗的概念也不存在的空无一物的曼督斯殿堂当中,永远守住自己的誓言。”

“是应誓,还是低头呢?我无法做出那个选择,因此长久地徘徊在尘世的海岸上。但尘世之中时光流逝,即使是构成阿尔达本身的石头与风,光与水,也不能免于消磨成尘。”

精灵离开了族群,就要沦落到人世当中去吧。人类尚且有灵智,会思虑,为何不向只知饮食、繁殖与睡眠的野兽当中堕落呢?不。即使是野兽也还有知觉,能够感受到痛苦,那就做一株不能动的花与树,在死后成为朽木、化石、与深藏地底的火油,无知无觉,直到彻底化为尘埃吧。精灵在成为肉身消磨殆尽的灵魂之前,还要遭受如此之多的痛苦啊。

“乌欧牟出于怜悯,给了我这具塞尔基的身躯。”

玛格洛尔摊开双手,他的衣服正在破裂,精灵瘦长的身形,朝着各个方向膨胀起来。太大了,连小小的庇护所也容纳不下,轰地一声,雪屋被巨大海兽的摇头摆尾给撞塌了。

冰雪在这个春天的夜晚簌簌落下。

“在漫长的时间里,躲避在野兽简单的思绪里面,每隔七年来到岸上一次,继续思考我的选择与生命……它始终怜悯精灵啊,怜悯我们过于漫长的岁月,而软弱的我,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着我的誓言。”

和身为流亡者最后的,永不回头的尊严。


在月夜下,一只巨大的海豹,从雪屋倒塌的废墟下滑动着身体,慢慢游了出来。一只小小的海獭跟随着他,滑动着肚皮,始终被海豹庇护在身体下方。

海獭紧闭着眼,将头钻进海豹厚实、柔软、光滑的肚皮下面。如果靠近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海獭眼睛下面的脸颊毛,全部被热气腾腾的水珠浸湿了。

就好像它正在哭泣。

“再给我唱一首歌吧,玛格洛尔。”

在思绪的对话中,海獭用精灵的语言,对海豹轻声请求。

“好啊。”

海面上回荡着大海豹悠远洪亮的鸣叫声,仿佛一首拖长了调子的歌谣。歌声在精灵和人类变形者的思维中响起,海豹和海獭在不断碎裂的冰面上滑行着,缓慢地,向着春潮汹涌的大海行去。


故事讲完了,火塘里最后几块燃烧着的柴火也快要熄灭,雪屋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但外面隐约的天光已经从缝隙照进,一晚上就快要过去了,国王一家和他们的从人在渔民的小屋里等待,但那个外乡人始终没有回来。

“困了吗?”阿拉贡从莱戈拉斯怀里接过他们的小儿子,问道。男孩摇摇头,他显然已经很困了,却还因为好奇强撑着,此刻灰色大眼睛里更是写满了迷茫,他还是想不明白,却又莫名地觉得不应该再问了。

他打算自己去把这个故事想通,就像Ada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对那个渔民孩子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玛格洛尔还会再回来吗?”莱戈拉斯问阿拉贡,“知道你成为了国王,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再来见你一面?”

阿拉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也许会吧,也许不会。毕竟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到族群……或许,他已经见过我和孩子们了,就在我们某次度假的海边。”

或许,只是发光的鱼群游经海底,带来了储存在水中的遥远歌声。

莱戈拉斯打了个呵欠。“我也会这样的。”他认真而又漫不经心,仿佛毫不在意地说。“我也会永远滞留在尘世的海岸上,即使只是普普通通地活着,也要反抗命运,消磨殆尽,永不归还的——如果你随随便便就抛下我而死去了的话。”

“所以,埃斯泰尔,你一定要怜悯我啊。”

精灵站起身来,掀开了雪屋厚厚的帐门。

天空几乎已经透亮了,外面的雪原反射着眩目白光,更远处的冰海上散落着几个小黑点,似乎有海豹回头向他们投来一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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